如我西沉

写垃圾文,做垃圾人。

浮光

褚惟允眼里的母后和老师和先帝那些事

基本全是我编的,千万不要当真哪

有(我觉得非常非常非常明确的)旭日明诸设定



大徵朝的皇帝今年二十二岁,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政,背后缺少了太后那道端严凝视他的目光,他觉得这样很好,很自由。皇帝从出生起就不曾离开过天启城,像是一个标志或者信物,被摆在朝堂上供人景仰观瞻,他想这里就是一座牢笼,而他则是鸟雀,鸟雀里最珍贵的那只,依然是囚犯,他踱着步,啄下两根富丽堂皇的羽毛,也只能从中窥见一小片宛州晚霞的颜色。


宛州,或者再近些的澜州,皇帝都是没去过的,那些维系着天子威权的地名是奏表上的墨点,一笔蘸饱数万万黎民苍生的言行喜怒,再详尽一些,譬如晚霞,云石铺成的街巷,少女柔软的衣摆染着柳叶般的生青,都由老师讲给他听。皇帝很敬重老师,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,群臣怀疑这位来路不明的帝师,但纷纷议论被太后全数弹压下去,风雷手腕与英明决断,竟然掌握在一位后宫的女流手中,十岁的皇帝为此感谢太后,二十二岁的皇帝已经急不可耐,权柄是他死去的父亲授予他的剑,褚氏江山无人能够染指,即便是曾经为他扫平一切,被他叫做母亲的女人也不例外。


皇帝想过这事,决定去找老师,他知道老师在意太后,老师的目光追随那个不满四十岁的女子,触到她仍然姣美的侧颊,就升起那样有如实质的悲伤,但他也知道,老师永远是他的老师。他说,朕要封您做太傅,好不好呢?他只是这样,他的老师就会明白,往日里皇帝说,请旨母后,或者,母后自有定夺,语气总是恭谨而有所保留的,终于终于,那个追在罗裙后的稚童也长成君王,君心难测,好似疾风骤雨,能够轻易地摇撼中庭满树的霁风花,它们中间有飞扬起来的一瓣,飘得很远,落在掌心像一声叹息。


次日早朝,一些久经官场的老臣嗅出了反常的味道,皇帝望着他们,目光凛冽慑人,与平日截然不同。


陛下想治国,那么何以治国?皇帝稳坐龙椅,万人之上开阔的视野收尽臣属,瑟瑟地如同寒蝉,他想起老师问他的话,年轻的皇帝沉吟再三,怯怯说,仁道。罕见地,老师没有评价这个回答,只是讲下去,州牧之职自⒈胤朝始,为州牧者牧一州,为君王者牧天下,牧羊者不可为羊。


于是一切都进展得很容易,太后是先帝盛宠的嫔妃,但并非宗室血脉,还政于君,乃是名正言顺,理所应当,她摄政期间,从未有勾连党羽,权倾朝野的悖逆之举,走下朝堂时,也不过唤来两名娴雅女官,除去了帝座背后那几重如雾般的纱幕,而后步履轻轻,再未回头地离去了。皇帝亲政足三年,四海升平之际,凤梧宫传来太后卧床不起的消息,御医诊脉得出结果,原是太后早年骁勇如男儿郎,征战之时留下旧疾,更兼近年积劳,病来如山倒,想必状况不妙。那么,皇帝抚着一斛皎白明珠说,那就见见她。皇帝去的那天夜里,凤梧宫通宵点着长明的灯,清油混进一点鲛油,传说千百年也不会熄灭,太后遣走了几乎全部的宫女,她床边沉沉搭落的帷帐被皇帝亲手挑开,白昼般的光线映亮了那张面容,憔悴苍白,不复往昔雍容艳丽的倾国红颜。我要死了,她叹息一般地说。而皇帝回答,辇轿已经准备在垂华门外,离母后这里最近。


太后怔一怔,涣散的目光聚拢起来,闪出了晨星似的一点光,真正的叹息才从女人貌若干枯的唇瓣间逸散,她咬着牙关,不让自己掉下眼泪,却又在笑。她说,褚惟允,你瞧瞧你,和你爸一样的狗脾气。这是太后第一次直呼皇帝的名字,语气轻快,好像二十余年的光阴如流水飞逝,从容地滑过舌尖,带她重新回到了青春年少,百无禁忌的好时光。


景衡二十五年太后崩,皇帝顾惜养育恩情,罢朝三日,定谥号桓懿昭告天下。他闲来无事,就去和老师待在一处,皇宫里的秘密太多太重,倘若身边无人,容易生出被压垮的恐惧,他的老师却极深,极稳,就像海,一切暗流的漩涡都无法拂动那一片素色的衣角。他们对坐喝茶,皇帝说,母后临走前为我唱了一支歌,您听一听么?老师没有回应,他就自顾自地哼起来。那的确是古老的歌,


⒉为卿采莲兮涉水,

为卿夺旗兮长战,

为卿遥望兮辞宫阙,

为卿白发兮缓缓歌,


胤末楚卫国的民间曲调,在近千年后的禁城上空萦徊,如同软风远来异乡,拨响了屋檐下绣女系着的铜铃。年轻的皇帝朦胧地想,想起太后歌唱的时候,她在空荡的廊柱间赤裸着双足,且行且吟,繁复华美的宫衣如同茧壳那样,从女人窈窕的躯体上褪去,太后束起头发,换上收腰箭袖的轻袍,又洗净面妆,恢复了少年般英丽的模样,车马就在门外,只要一声呼哨就能带她远去,她是那样的矫健而自由,眼角眉梢却静静流露出释然的惆怅。


皇帝陡然饮尽了手中的茶,茶水的热度缩紧他的喉咙,令一些他忌惮触碰的话语奔逃似的溢出来。老师,我父皇是不是很好?他问,如果你们留在他身边,他会带给你们不一样的结局。紧接着,他又在心里回答自己,是的。先帝是马背上的雄主,起兵平叛夺回了天下,帝旭的猎鞭自北都霜还城遥指天启,剑锋所向的地方,所有人都要战栗着俯首。


但老师摇摇头,隔着玄铁打制的面具,皇帝看不清老师眼睛里流露的情绪,很复杂,像是深静的海终于泛起波澜。陛下,你不明白,他的老师轻轻地说,一个人的一生,远远长过一个故事的结局。


待到年后,皇帝准备安排修纂本朝的史书。那天师生之间的谈话结束,他思索了几刻,最后才说,既然如此,朕就许给这些人一生吧。圣旨从紫宸殿颁布下去,迅速传遍天启,传遍整个国境,史官们被召集起来,日复一日忙碌地奋笔,将载叙整理成册,捆起长长的竹简,预备呈给皇帝过目的半成品堆积成小丘。皇帝挑拣着阅览那些文字,仿佛曾经被老师娓娓讲来的掌故,如今换了一副血肉躯壳,在他的手中苏生,但渐渐地,大捆的书卷不再送抵御前,偌大的殿宇内,皇帝只身坐镇,一手轻叩空荡无物的桌板,耳聆史官伏地告罪,大徵传世六百九十余年,卷帙浩繁,环环相扣,仪王之乱致使兵燹四起,社稷动荡,这段时间的史料散失,终不可考,先帝并不像治世之君,即位之后别无更补,也无新添,关于帝旭,六翼将,以及诸多臣公的记录,便出现了正史空白一片,野史杂乱无章的棘手局面。


当然了,办法并不是没有,但皇帝不愿意过早地想到这一处,他很清楚,老师的身体一向不好,经不起这样煎熬心力,太后假借崩逝之名离宫以后,他忙于朝政,昭明宫便再少有人踏足,老师变得愈发沉默而遥远,成为宫苑之中一扇触手难及的疏淡剪影。那是景衡三十年春二月,当霁风树如玉般的花朵方才掩没枝头嶙峋的霜色,皇帝独坐敬诚堂,听见碾过残雪的碌碌轮声,从宫道尽头传来。


老师是特地来请一席手谕圣旨,要去凑那班焦头烂额的史官的热闹,与皇帝的猜测一般无二。皇帝意识到,当这一天真正逼向眼前,反而没那么难以接受了,他在构思诏令的闲暇里回溯过自己小三十年的记忆,除了太后,只有老师一直陪在他身边,但他扪心自问,除了深知老师温柔和蔼,博闻广识,是出身方氏的帝王柏奚,曾经的清海公,他似乎从未了解过这位能在君侧留榻,禁宫走马,平素深居简出的尊长,而老师即将要做的事情,他也无从阻止。想到这里,皇帝叹一口气,提笔探墨,一气成文,内侍捧上印玺的时候,他第一次觉得九州偌大,大到帝王之志也微不足道,九州又何其渺小,小到几笔就落定了他们为自己选择的命运。


春去秋来,又到深冬,皇帝合起最后一卷书,叫人拿下去正式抄录了,几日过后尘埃落定,群臣势必争先盛赞此举,先帝以武威挞伐叛逆,其子以文治青史留名,帝王经略,乃大徵社稷之福,很是光辉。金城宫内燃炭熏香,暖烟袅袅,宛如瑶台玉京,皇帝置身其中,面无喜色,只觉霜降愈冷,迫得人骨髓里漫出隐痛的寒意。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,不欲发生的事情也会发生。早在数日之前,医官院批注老师的脉案,便一并用上凶险、凶险,这词实在晦气,从前侍奉先帝的李御医告老还乡,换了他的儿子继承衣钵,小李御医被召到御前,直面天子质问,仍然对答如流。陛下请想,小李御医说,他的医术在整座天启城中无人能及,但毕竟年纪尚轻,也不知退让,一张旧弓,原本吃不起劲,还要日复一日地绷紧,如今骤然松懈,必断无疑,换了太傅,换了陛下,都一样!


于是皇帝更怒,踹了他去开方抓药,搜罗些上好的东西送给老师,即便如此,该冷清的昭明宫照旧冷清,只在空气里翻滚着沉浓的苦味,皇帝来探望时总先解了披在最外的皮毛厚氅,未消的寒气在毫尖上结成一痕清明的霜。老师正翻阅一卷竹简,见了皇帝,就说,这里病气重,陛下不要常来。诸如此类的话,皇帝从来懒得听,他坐到老师床边去,半低下头,将下颔藏进狐毛领的软绒。柏奚是延命之术,也像是妖邪之法,像是诅咒,使结契双方的命途停驻,青春不老,三十年转瞬般地过去,皇帝望着老师,眼中所映仍是昔日面貌,他伸出手,还没碰到那层拦阻在他们之间的面具,却被轻柔地避开。


皇帝哑声说,你也要走了么?就像我母后那样?老师说,陛下不再需要我了。皇帝的眉毛皱紧了,心底弥漫着一种无以名状的惶惑,老师,他问,隐隐地感到自己其实惧怕听见回答,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不可?


因为我很喜欢陛下说的一句话,老师放下书卷,神情温和而又赞许,好像从前夸奖皇帝答对了什么艰涩的问题的样子,臣也想……许诺一生。


自那之后,老师睡着的时候比醒时更多,直到某夜小李御医派了徒弟急急求见,皇帝当即摆驾昭明宫,他一路急行,身上料峭寒意未消,含着生铁般森然的淡淡腥味,好像才从硝烟凛冽的北地战场归来,皇帝叠声地喊,鉴明,鉴明!依稀想起自己幼时喜欢躲开旁人溜进书房,偷看老师收藏的许多封信,有些带着干涸发黑的血迹,有些曾经沾湿了,再被妥帖地烘干,有一些写在绢帛,或者索性是撕断的布料上,送信者一笔好字,却不署名,只如习惯般开头便写,鉴明,见信如晤,见信如晤。倏忽地,有什么人抚上皇帝的掌背,轻轻地拍了拍,老师暴露在被褥之外的指尖一点点冷下去,他深深凝望皇帝的双眼,却又像是透过褚氏帝王的眼睛望向再也无法触及的某处,老师的笑意很浅,含着皇帝从未见过的,灵动清澈的飞扬,皇帝极低地俯身,听清了老师轻声重复的话,亲密得有如耳语。


他说,阿旭,你不要怕……


帝允在位时期的太傅最终仅留下了只字片语的记载,这位曾经主持编修史书的帝师,在史册里却如谜团般晦涩模糊。大徵朝的皇帝今年三十一岁,晨起窥镜,发觉眼尾初生了疲惫的细纹,他想用不了多久,自己的鬓角也要闪出星白,然后逐年老迈、枯朽,在这皇宫中萎顿地死去,死前也没有真正见过宛州或者澜州的风光。从前和母亲和老师,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,皇帝格外向往父皇的杀伐决断,向往紫宸殿居高临下的帝座,而及至眼下,九五之尊的孤寒和肃杀几乎要将他吞没了,反倒怀念起那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,做一场大梦睁开眼睛,还能回到风花满树的春日午后。然而他的故事,也许到成为孤家寡人的那天就已经落幕,剩下的时间,他只好在别人的故事里,等待自己的结局到来。


皇帝下了朝,无处可去,于是又逛进昭明宫,这里住过他父皇早逝的兄弟,也住过他的老师,实在是一个太沉重的地方,他即将下旨封宫,近来便常有宫女侍宦来往此间,收拾打扫。正逢春末,中庭那棵霁风树落花如雪,如何也清理不净,皇帝走到树下,衣袍掠过遍地残花,将他的行迹悉数掩盖,一位宫女从廊下来,提着金丝玉锁的樊笼。陛下,她说,先太傅豢养的白翎鸟……


皇帝答曰,放了吧。他没有看她,也没有看鸟,只是仰头看着被花树枝叶割裂的澄蓝天空,风吹下了枝头最后一朵白花,落在掌心像一声叹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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⒈完全的捏造内容。胤朝开国皇帝白胤原型有汉高祖要素,所以我就这么编了

⒉出自《九州·缥缈录III:天下名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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